第2章 第2章

外命婦們都在暖閣等候宣旨入內。


 


瑛娘站在我身後三尺遠,眉觀眼,眼觀鼻,鼻觀心。


 


相熟的貴婦見了,嘖嘖稱嘆,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敬佩。


 


「聽說你前幾日收拾了那個妓子,我想著你一個新婦也算是不容易了。如今瞧了這位是有身份的,竟也對你服服帖帖。」


 


「哎呀,沒想到閨閣時這麼多姐妹,居然是崔三娘最有手腕。」


 


我正喝著茶,猝不及防聽到最後一句,嗆了口水,猛烈地咳嗽起來。


 


剛準備解釋,來了個御前宮女朝我行禮:「陛下和娘娘召縣主過去一趟。」


 


7


 


崔氏是陛下母家,昔時可稱世家第一旺族,門生遍布天下,但自從太後姑姑去世以後,就慢慢式微了。


 


有用時,阿爹是輔佐社稷的舅父;無用時,他就是圖謀不軌的權臣。


 


於是阿爹辭官養老後,就隻擔虛爵,兩位哥哥也遠離了官場。


 


多年以來,除了爹娘按時按節地入宮朝拜以外,我們家和朝中再無關聯。


 


直到顧琰立下赫赫戰功後又手握兵權,格局變了。


 


陛下想起來了,崔家還有一個沒出閣的女兒可以為他聯姻。


 


為了防止兩家結黨,他又允了瑛娘的诰命,還沒成婚,就在我和顧琰之間插下了一根刺。


 


跟隨侍從穿過長廊,我立於龍華殿門口,脫下厚重外套,換上假意笑容,邁步走了進去。


 


陛下坐在上首,左側是林姐姐。


 


他笑著問我:「知意和威北侯相處得如何?」


 


看起來就像是尋常人家關心小妹的兄長,深處卻是刺探意味盡顯。


 


我們自然是要過得不好的。


 


可是碧雲不能提,她一時間已被我打壓。與我並立進宮的瑛娘也不能提,她是御筆親提的诰命夫人。


 


我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答案。


 


「陛下是個騙子。」


 


他來了興趣:「哦?這話從何說起?」


 


我撇了撇嘴。


 


「一開始把顧琰說得千好萬好,結果他就是個不解風情的莽夫,一天到晚在外奔波,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說到後面,我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來:「就知道給些金銀S物,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多陪陪我。」


 


於陛下而言,送東西是對御賜姻緣的態度,疏遠我是兩人不睦的印證。


 


他很滿意這個答案。


 


「你可真是孩子氣,威北侯是朝廷重臣,豈能耽於兒女情長。」


 


見陛下被逗笑,我松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


 


「好了,貴妃也挺掛念你的,你留下來陪她說說話。」


 


林姐姐和我並無親緣,但我一向喜歡和她親近。


 


陛下不在,她衝我招招手,要我坐在她的身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林姐姐生得很好看,她還未及笄時已是京城第一美人。


 


陛下對她一見鍾情後,當即下旨封貴妃,用皇後儀仗接進了宮,此後兩人也恩愛有加。


 


林貴妃娘娘,是所有閨中女子羨慕的對象。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點心,溫柔道:「都是你愛吃的,一早就備下了。」


 


在暖閣等了幾個時辰,我也確實餓了,想到後面的晚宴也盡是觥籌來往為主,根本用不了幾筷子。


 


思忖再三,我還是決定現在就吃個半飽。


 


其間我問林姐姐:「娘娘怎麼不問問我近來如何?」


 


她捏捏我的臉,輕笑道:「你最是機靈不過的一個妙人,還會有過不好的日子麼?


 


「況且,聽聞威北侯是個好人。」


 


說完,氣氛莫名沉寂片刻後,林姐姐示意宮女給我端水淨手。


 


「時候不早了,不如你與我一同前去赴宴吧。」


 


8


 


我和瑛娘坐在顧琰的左右兩側。


 


他似乎是有心事,捏著玉質小樽,讓瑛娘一杯又一杯地斟酒,喝出了豪飲的氣勢。


 


我時不時瞄一眼瑛娘,還在想戲本子。


 


我們成了滿席最顯眼的存在。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覺已經被各種八卦眼神包裹。


 


我咳了一聲,舉起杯子。


 


「妾身敬侯爺一杯。」


 


顧琰有些上頭,手沒接穩,酒灑了出去。


 


瑛娘低呼一聲,忙用帕子擦身上的汙漬,神色慌亂地與我對視。


 


我立馬請示陛下,帶她去換衣服。


 


在偏殿,宮女們端著燻香和新衣上前,齊齊跪下。


 


瑛娘端著一張臉,默不作聲。


 


我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看著其他人放下東西魚貫而出後,她這才扯著我的衣袖,眼淚汪汪。


 


「我剛才御前失態,是不是給侯府丟臉了?陛下會不會罰我?」


 


我已經發現了,拒人於千裡之外是她的偽裝。


 


瑛娘家中貧苦,實在養不起多餘的幾個孩子,是顧母把她買了下來留在身邊當半個女兒。


 


她原本以為自己能守著莊子上的良田就已算是頂頂好了。


 


誰想後來跟著顧琰水漲船高,成了诰命夫人。


 


她沒見過這陣仗,幹脆板起臉作出生人勿近的樣子來,其實內裡還是個愛哭的小姑娘。


 


雖然是個寫暢銷話本子的愛哭小姑娘。


 


我安慰道:「沒事,酒是侯爺潑的,要罰也是罰他。」


 


瑛娘扯得更緊了,小臉發白:「啊?那怎麼辦?」


 


我一笑。


 


「逗你的,快去屏風後面把衣服換了。」


 


這邊安撫好瑛娘,那邊顧琰又喝多了。


 


宴席結束回府,我扶著他東倒西歪地剛進院子,就吩咐下去,命人準備醒酒湯等物。


 


顧琰外衣還未脫,就一下子倒在了床上,眼神迷離地望著我為他忙前忙後。


 


確認完手中的醒酒湯變溫,我輕輕搖顧琰。


 


「知道您難受,先喝完醒酒湯再安寢。」


 


他皺著眉頭。


 


「我又沒醉。」


 


我轉念一想後,連連稱是,晃了晃碗,耐心哄道:


 


「侯爺有本事就把我手中的酒也喝了,才算是真海量。」


 


他大怒,騰地坐起,一下子將湯飲盡,品了半天。


 


「你這酒沒有剛才的好喝。」


 


我點點頭,指揮丫鬟們上前給他脫靴褪衣。


 


顧琰又不滿意了。


 


「大晚上,睡什麼覺!」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想想幾處商鋪的豐厚進賬,忍了下來,擠出笑容。


 


「那侯爺想幹什麼?」


 


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


 


「我要賞月亮。」


 


呦,不知道您還會賞月呢?


 


我心中腹誹,嘴上卻讓人往外頭搬小桌和坐墊。


 


安排妥當,我喊顧琰移位。


 


他面露不解:「去哪?月亮不是就在這?」


 


我順著他的手指方向一看。


 


是桌案上瑩瑩發光的夜明珠。


 


……


 


這醒酒湯藥效也太慢了。


 


9


 


沒辦法,我隻好在他旁邊坐下一起賞「月」。


 


顧琰嘆了口氣。


 


「連我指鹿為馬的胡話都聽從,你是不是太賢惠了些。」


 


皇宮裡的御酒是極好的,哪怕此時和我近在咫尺,他身上也沒什麼燻臭,而是一股淺淺釀香。


 


「夫唱婦隨,乃妾身的本份。」


 


他沒想到這個回答,陷入了沉思。


 


過了良久,才喃喃道:「這是什麼狗屁本份。」


 


顧琰受了刺激,手勢來回比劃,要和我好好推心置腹。


 


「你從小到大,在這些規矩之外,難道就沒有自己真心喜歡的東西嗎?」


 


我的耐心一點一點崩塌,別過了臉,不願接話。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既然在規矩之外,那就是錯。


 


他見我沉默,就像是一個得了蜜糖的小孩,得意大笑。


 


「被我說中了吧?人生一世,做個木頭有什麼趣?」


 


我惱了,拿起手裡的枕頭丟他。


 


「你才是木頭!


 


「教育我做什麼?你滿腹大道理,又豈是事事如願?」


 


他的笑容一點點僵住。


 


「我小的時候,三天兩頭總生病,人也瘦弱膽怯,連隻雞都不敢S。當時想也未想過,我竟有一日會成為上陣S敵,驅逐蠻夷的大將軍。


 


「後來,族中有一叔父在京城發跡,有了官身,爹娘就把我送到他身邊學東西做事。我初來不久,就結識了……」


 


說到此處,我聽入了神:「然後呢?」


 


半天沒聽到聲音,我抬頭一瞧。


 


顧琰睡著了。


 


陪著發瘋到深夜,我的眼皮也快睜不開了,把主臥的床讓給他,自己去了偏房。


 


「縣主,縣主?」


 


模模糊糊睡熟不久,我被倩兒喚醒。


 


「嗯……侯爺作什麼妖了?」


 


「什麼呀,是雲姨娘在院子裡鬧起來了。」


 


我揉著眼睛,寢衣也沒換,就簡單披了件鬥篷,踩了鞋子出門。


 


碧雲素Ṱṻ⁰衣素釵,哀切仰面視我。


 


「妾身才知道侯爺喝醉了酒,您讓妾身進去看看他吧。」


 


我腦袋發蒙,定定地看她。


 


「侯爺已經睡下了,你還是回去吧,明日一早我會記得和他說你來過的心意的。」


 


她神色越發急切。


 


「侯爺每回醉了都是我在旁邊伺候的,他離不得我。」


 


碧雲已然帶了哭腔。


 


上回還有個裝病的名頭,這回幹脆直接闖到我屋子裡搶人了。


 


我若是就此放過,以後還有何威勢可言?


 


頓時我沒了耐性,看向左右。


 


「你們一個個都昏了頭,由著姨娘在這裡挨凍,是打量我平日裡性子太好了不成?」


 


盡管如此,我還是給碧雲留下了最後的顏面。


 


她被兩個粗使婆子架著離開,最後轉過頭來時,眼神中含了怨毒。


 


「夫人這般霸道,難不成侯府是你一人獨大?」


 


我斜著門,一聲冷笑。


 


「侯府的確不容我獨大,但罰你一個以下犯上,我還是綽綽有餘的。


 


「既然雲姨娘火氣這麼大,那就回去抄佛經靜靜心。」


 


我隨口念了一本字數不少的,並補充道:「晚上冷,你寫字的時候記得多穿幾件衣服。」


 


碧雲雙Ṫůₘ目瞪著,左右掙扎。


 


「畢竟……」


 


我彎下腰,和她平視。


 


「要是待會胸口犯病了,侯爺可不知道呢。」


 


S人誅心。


 


碧雲快要被氣暈。


 


我心中毫無波瀾,打了個哈欠,轉身繼續去睡覺。


 


10


 


第二天,我主動和顧琰交代了昨夜碧雲的事。


 


他揉著眉心,痛苦無比。


 


「這樣,一會兒我讓她和你賠罪。」


 


我給他理好衣冠,聽到這話,口中答是,卻沒有多少相信。


 


不料隻過了半天,碧雲就手舉佛經,不情不願地來了。


 


我在眾人面前拿捏住了威勢,不痛不痒地斥責幾句,此事就算了了。


 


不過我很是好奇,顧琰用什麼本事說動的她。


 


很快,我就知道了。


 


他告了年假,要和碧雲去西郊別苑遊玩賞樂。


 


倩兒不忿:「什麼別苑,侯爺都還沒帶您去過,偏先攜了那邊的去。」


 


我擇選著手中的藥材,並不在意。


 


「侯爺冷落了雲姨娘這麼多時日,此時想起來了,多憐惜一些也是應當的。」


 


她嘆了口氣:「縣主,您這哪是把侯爺當郎君,分明是當個東家。」


 


我淺笑,歪頭望倩兒。


 


「當東家不好麼,他出錢,我出力,做對體面的侯府夫妻。」


 


她洗淨手擦幹,來和我一起幹活。


 


「可您二人才新婚正好的時候,侯爺卻老是想著旁人,您也不急。」


 


我確實沒什麼好急的。


 


相處這麼久,我算是看出來了。


 


顧琰在沙場上S伐果斷,一回了內宅就是個再心軟不過的,他向來信奉一碗水要端平。


 


面子給我,裡子給碧雲。


 


我也樂得遵守這個默契。


 


「您成婚以來事事周全,樣樣無錯,誰人見了不說句好。


 


「可奴婢從小和您一起長大,又如何看不出來您這是對侯爺的不在意,說句僭越的話,有些事您也該放下了。」


 


我心中一揪,手上力氣失了輕重,搗藥的汁水濺了出來。


 


「往後這些話不必再說了。」


 


我垂下眼眸。


 


「咱們動作利索些,把這些傷藥備好,侯爺交代過了,連著庫房裡頭的百年人參,一齊送給謝老將軍。」


 


顧琰和碧雲成了新近眾人口中的談資。


 


都不用我打聽,昨日兩人同乘一騎踏青,今日逛了胭脂鋪子,明日又準備去佛寺祈願恩愛。


 


他們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傳遍了各個府宅。


 


姐妹們明裡暗裡對我表示了同情,都勸我想開些。


 


「一個賤籍出生的而已,有了主君的寵愛也翻不了天。」


 


大堂姐把後宅管得如同鐵桶一般,向來被大家視為榜樣。


 


她遣了自己的貼身嬤嬤過來看我。


 


嬤嬤神神秘秘地給我遞了一樣東西。


 


「咱們夫人說了,縣主若心中介懷,隻需把這藥賞下去,便可絕了那雲姨娘的子嗣之患。」


 


堂姐是好心,倩兒笑臉接過,等送完嬤嬤,拿起藥包請示我如何辦。


 


我看也不看。


 


「直接扔了。」


 


我雖不喜碧雲,但也做不出斷送她子女緣分之事。


 


11


 


休沐還差三日結束,他們提前回來了。


 


碧雲明顯意猶未盡,卻也不得不從。


 


因為我阿爹的壽辰到了。


 


顧琰又穿上正裝禮服,要趕場去扮好崔家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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