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下水裔皆知，躍過龍門，即是長生路。
可我哥在躍龍門前，瘋魔般叮囑我：
「不要修行！」
「不要祭祀！！」
「不要躍龍門！！！」
1
我叫虹黎，來自鯉魚一族。
如今距離我哥躍龍門，已經過去了十年。
曾經，我哥是鯉魚一族的天資最強者，後來是我。
但這十年來，我寸步未進。
反而修為盡散。
這些症狀，像極了修行受阻，瓶頸難以突破。
實際上，我是不敢繼續修行。
不是不能，是不敢。
至今我都記得，我哥悚然的模樣。那日他披頭散發，赤著腳就趕了過來。
滿臉恐懼地告訴我：
「不要修行！不要祭祀！不要躍龍門！」
我問他為什麼，他不說。
對此諱莫如深，頭也不回地離開。
翌日。
他便躍龍門，化龍登仙了。
當時我羨慕極了，我也想化龍，可不修行怎麼化龍呢？
一邊是哥哥的叮囑，一邊是化龍的追求。
終於，我選了個折中的法子。
先暫停修行十年，看看能不能弄清我哥的用意，反正十年，對於修行歲月來說，無足輕重。
停下來的第三年，我就虛弱得不行。
全身衰敗，感覺快S了一樣，骨頭裡像有千萬隻螞蟻在爬，腦子裡有無數聲音，在告訴我：
【快去修行！快去修行！】
我默念靜心咒，熬了過去。
第六年，我已經無法保持人形，全身鱗片開始脫落。
第八年，五感盡失。
……
第十年，全身腐爛，骨肉分離。
不知我是怎麼堅持過來的，或許是因為，我相信我哥，他不會害我。
就在我以為，我快要S了的時候，身體開始恢復了。
前所未有的力量，回歸體內！
可當我睜眼，看見的東西，卻讓我如墜冰窟！
2
「乖侄子，你可算出關了！」
族長大伯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
伯母語氣嗔怪道：「小黎，你閉關也不說一聲，好讓你大伯給你護道啊！」
「黎哥，收獲咋樣？」
堂弟虹晨興奮開口：「是不是離化龍更近一步了？」
「你們……你們誰？！」
我呆立在原地。
『伯母』五官模糊不清，猙獰口器幾乎布滿整張臉：
「小黎，你這是不認得我們了嗎？」
大伯關切的聲音傳來，「侄兒，你是不是閉關出了岔子？」
我踉跄後退，心驚肉跳。
「你不是我大伯！」
『大伯』滿身膿瘡，腦袋上是一圈粉嫩肉瘤，凹凸不平，肚子上咧開一張嘴，分叉的長舌上全是毛刺。
「黎哥，我是你堂弟啊，這是我爸，咱們族長，也是你大伯。」
虹晨一個個介紹道：「這是我媽，你伯母！你不認識了嗎？」
說著，他直接現出原形。
露出背部，道：「三歲那年，我貪玩去蒼梧海溝，背鰭受傷，被困在石洞裡，是你救的我。」
我抬頭望去，他背部確實有道傷疤。
可在我看到的，根本不是鯉魚真身，而是個滿身疙瘩的怪物！
黑漆漆的瞳子裡，是數不清的跳動蟲子！
「別過來！你們別過來！」
我腦袋翻江倒海，仿佛要炸開。
大伯又找來了許多『怪物』，指著他們說道：「侄兒，他們你也不認識了嗎？」
「黎兄。」
「小黎哥哥！」
「黎娃子~」
「……」
長相各異的『怪物』，發出我熟悉的聲音，可他們，為什麼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們語氣關切，不似作假。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真是我……走火入魔了？」
3
我盤膝打坐，默念靜心咒。
過了片刻，再次睜眼，我希望看到那些親友的模樣。
可入目的，依舊是一群『怪物』！
不，現在不是亂的時候。
我深呼一口氣，「大伯、伯母，實在抱歉，方才行炁錯誤，導致我產生了幻覺。」
「小黎，你可嚇S我了，不然可怎麼向你爹娘交代啊！」
伯母幾乎帶著哭腔。
「行了，小黎這不沒事嗎？」
大伯瞪了伯母一眼，正色道：「小黎，如今你是我族最有希望躍龍門的，有什麼需要，我們都會幫你。」
「多謝大伯。」我抱拳道。
虹晨疑惑發問：「黎哥，我觀你氣象，為何感覺比閉關前，竟還弱了幾分？」
「你懂什麼？這叫返璞歸真！」
大伯呵斥道：「別說是你，哪怕是我，現在都看不透小黎了，我有這種感覺，上次還是在小墨身上。」
虹墨，鯉魚族上一個化龍飛升者，我哥。
虹晨恍然，贊嘆道：「不愧是黎哥！」
大伯拍了拍我肩膀，笑道：「侄兒你好生修行，等你化龍，我鯉魚一族底蘊便又深了一分。」
「說不得，下次萬族排名，我族又能上升數位。」
我垂眸拱手：「定不負大伯所望！」
修行？
這次閉關，我數十年的修為早已散盡，倒是體魄比以前更勝許多。
「甚好，侄兒你剛出關，先好好休息。」
說著，大伯帶著眾族人離去。
我眉頭緊鎖，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如同舞動的群魔，令人毛骨悚然。
為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4
我懷著希冀，在滄海奔走。
卻絕望地發現，其他族群，竟也是『怪物』！
身體被綠毛撐破的蝦、脖子上長滿一圈腦袋的蛤蟆、渾身節肢的帶魚、全身長滿眼睛的水母……
它們盤踞，遊走在黏膩的滄海中。
難道真是我出了問題？
不，不可能！
我從頭開始整理思路。
先是我哥虹墨，他讓我不要修行。
停止修行十年後，我經歷瀕S之境，出關後修為散盡，但體魄增強。
緊接著，就發現所有海族水裔，都變成了『怪物』。
「修行？修行！」
我如遭雷擊。
腦海中閃過靈明之光！
貌似修為越高的海族水裔，『畸變』越嚴重，形貌更加怪異！
而我，停止修行後，修為盡喪。
這才看到了『真相』。
我明白了！
問題出在『修行』上！
5
停止修行！
必須停止修行！
有了頭緒，我立馬往族內趕。
經過龜族領地時，有道佝偻的杵拐身影，滿面風霜。
「黎娃子，咱倆聊聊？」
「老龜翁，我現在有急事，下次聊！」我心中急切，並未停下腳步。
「你勸不動他們的。」
老龜翁的聲音幽幽傳來。
我猛地回頭，後知後覺，這老龜翁，竟不是『怪物』模樣！
「老龜翁，你……」
老龜翁搖了搖頭，五指生出漆黑指甲，劃過袒露的胸膛。
噗呲。
好似蟬翼破碎，老龜翁的皮從胸口被撕開，內裡爬滿了粘稠的黑液。
宛如千萬條黑蛆，蠕動攢簇。
我驚惶後退，「你知道自己變成了怪物？！」
「不知道又如何？知道又能如何？」
老龜翁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不如在夢裡，做一場大夢，可憐夢醒。」
我察覺不對，「你是不是算到了什麼？」
龜族一向精通佔卜，老龜翁雖然不是龜族最強的，但卻是龜族活得最久的。
從我有記憶起，老龜翁就很老了。
我那一千三百歲老S的爹，都是老龜翁看著長大的。
漫長歲月，他一直鑽研佔卜之道，可想而知，其中造詣之深。
老龜翁緩緩將自己皮粘好，恢復了原狀：
「你和我們都不一樣，我算不出你的命數，說不清好壞。」
我似有所悟，「算不出的，是變數。」
「是唯一。」老龜翁搖了搖頭，鄭重道：「天衍四十九，大道缺一。」
「唯一？」
我一頭霧水。
老龜翁拍了拍我肩膀，透過他渾濁的眼睛，我好像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在一點點長大。
「黎娃子，隻管大膽，且前行！」
我更加摸不著頭腦。
老龜翁挺直佝偻的身子，抬頭遠望，步履堅定。
「這煌煌命數，是該變一變啰！」
我下意識問道：「老龜翁，你去哪兒？」
「蒼梧海溝。」
老龜翁的聲音，從海水中飄了過來。
我心頭一驚，「現在可不是去那裡的日子！」
蒼梧海溝，是滄海萬族祭祀的地方，百年一祭，尋求祖龍庇佑。
除了祭祀日，其他時間都是禁地！
幾乎十S無生！
當年虹晨闖進蒼梧海溝，僅僅是最外圍，我都費了大力氣，才堪堪把他救出來，還養了數年的傷。
老龜翁腳步不停。
我連忙又喊：「非得現在去嗎？」
「我去探路。」
「此去危險重重，當心回不來。」
聽到這話，老龜翁腳步頓了頓，撂下一句話，而後消失在海水深處。
「回不來，便回不來！」
6
族人都說我走火入魔了。
我告訴他們不要修行，修行會變成怪物。
他們隻是古怪地望著我，那眼神，就像在看傻子。
大伯摸著腦袋上的粉嫩肉瘤，長舌上細密毛刺起伏：
「侄兒，你恐怕是傷了大腦經脈，我找醫師給你看看。」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伯母急得亂轉，口器中一個勁流涎水。
「大伯、伯母，相信我，千萬不要修行了！」
我臉色漲紅，看著他們怪誕的模樣，「修行有毒，會讓你們變成……變成怪物。」
「黎哥，不修行怎麼化龍？怎麼登仙長生？」
虹晨身上的疙瘩冒出黃膿，帶著腐肉氣息。
聞言，我神色一頹，「長生……」
恍然想起老龜翁的話語——你勸不動他們的。
是啊……
修行能化龍，能成仙，能長生，我用什麼理由，能抵過長生？
變成怪物？
他們自己又看不到，更不會覺得自己是怪物。
況且，除了龜族等少數族裔，其他海族水裔，誰能動輒便活百年、千年？
修行後，都能！
……
之後的一段日子，我從恐懼變得麻木。
演武場上，虹晨呼吸吐納，食炁吞靈，壯大己身。
我雖然沒修行，但體魄力量一直在增長，目力也提升了不少。
在我眼中，虹晨每一次吐納，全身那如蚯蚓般的經脈，都會粗壯一分。
肉疙瘩上的膿液，色澤更深一分。
越來越『怪物』。
「黎哥，你看修行多有意思！」
虹晨笑著說：「你也別頹了，趕緊振奮起來，我還想看你化龍呢！」
我苦笑，轉移了話題，「對了虹晨，你看見老龜翁回來沒？」
「老龜翁？」虹晨滿是詫異，「他不是早就S了嗎？」
我猛地起身，「多久S的？！」
虹晨臉上並沒有多少變化，淡淡道：
「在你十年閉關期間，老龜翁躍龍門失敗，身S道消了。」
7
老龜翁早就S了？！
一股涼意直衝天靈蓋，我駁斥道：「不可能，我半月前還見過他！」
虹晨盯著我看了許久，搖頭：
「黎哥，看來你真是修煉傷了腦子。」
說完，他抬手一揮，掌心浮現一顆水晶球，裡面有畫面映射而出。
老龜翁手執拐杖，剖開了自己的肚子，觸手般的黑液流淌而出，活像千萬條蟲子。
在黑液裹挾下，隻剩一張皮的老龜翁，步步登天，朝著天穹之上，那骸骨堆砌的巨型門戶邁進。
門戶那頭看不真切，隱約有難以言說的恐怖，在扭曲變形，斷斷續續傳來尖銳的嘶吼。
在最後關頭，老龜翁仿佛被吸住，不受控制地墜入門戶。
悽厲的慘叫，久久回蕩！
我眼睛瞪得渾圓，「看不清，看不清，就差一點！」
差一點，就能看到門戶後的東西了。
「可惜了，真就差一點。」
虹晨收回水晶球，感嘆道：「老龜翁那金身法相，終究還是沒敵過龍門威壓，隻差半步就邁進去了。」
金身法相？
我察覺不對，「虹晨，你看到的是什麼？」
「啊？」
虹晨滿臉疑惑，但還是說道：「就是老龜翁全力催動法相，萬丈金身。」
「腳踩那白玉登天梯，步步登高，最後法相被龍門威壓碾碎，身S道消啊。」
看到的，依舊是不一樣的。
我凝神沉思。
片刻後，來到族長府邸。
我問道：「大伯，我有一問，滄海萬族皆可修行，但這修行之法，最開始來自何處？」
正在處理族務的大伯，放下手中案卷，肚子上的大嘴，扯出一個滲人笑容。
「來自祖龍饋贈，祂曾在蒼梧海溝傳道，萬族聞道。」
8
又是蒼梧海溝！
我哥叫我不要祭祀，祭祀地點就是蒼梧海溝，遇到的那個『老龜翁』，也是去的蒼梧海溝！
我低聲輕喃：「看來，有必要去一趟祭祀臺了。」
祭祀臺，位於蒼梧海溝最深處。
祭祀是萬族大祭，我出生前幾年，剛進行過祭祀，現今也才不過七十年。
我，尚未參與過祭祀。
平日裡，蒼梧海溝充滿海底亂流，帶著神秘法則，絕天通地，哪怕你修行圓滿，也不敢說能全身而退。
如今的我，自然不敢貿然闖入。
隻有等。
等到祭祀的那一年，亂流漸消，我才有機會。
在等待的歲月裡，我一直在觀察。
觀察著海族的畸變，試圖從中找到規律。
虹晨資質一向不錯，是我之後，鯉魚族的第一天才，修行速度很快。
在第八個年頭。
他像大伯一樣，肚子上長出了嘴巴，尖牙密布。
第十七個年頭。
他修行境界與大伯相當，身上的『怪物』特徵，幾乎和大伯一模一樣。
第三十個年頭。
他雙眼裡，長出了章魚般的觸手，鼻子扁平地像個吸盤，實力已然超越大伯。
……
距離萬族祭祀，還有不到一年。
我簡單收拾好東西後，與大伯、伯母告別：
「大伯、伯母勿念，我隻是去外面遊歷，長長見識。」
大伯嘆道：「也好，出去散散心，記得別耽誤祭祀就行。」
「是啊小黎，希望你早日破除魔障。」伯母連連點頭，「我們一直都相信你。」
「明白。」
我裝作頹廢之態，微微拱手。
臨行前，虹晨主動請纓說送送我。
等到沒旁人的時候，我正想發聲，虹晨卻開口了，「黎哥，你不會是要去蒼梧海溝吧？」
我身子一僵。
他怎麼知道的？
虹晨忽的一笑，「開玩笑的，黎哥你沒事去哪兒幹嘛呀，哈哈哈！」
我松了一口氣，跟著笑。
虹晨終於停下了腳步，揮手告別：「黎哥，早些回來！」
「好。」
9
蒼梧海溝。
海底亂流漸少，但終究隻是相對而言。
並不是沒有了。
對於尋常海族來說，此地依舊十分危險。
我雖沒修為，但隨著時間流逝，體魄力量越發強健。
似乎每時每刻，都有玄靈之氣，被身體自動吸入體內，存放在丹田，流淌全身。
以前修行，丹田從來都是『廢物』，沒有絲毫用處。
現在，倒也算另類『修行』？
我甚至覺得，現在的力量，已經和我哥當年躍龍門時的體魄，相差無幾。
這讓我這一路，有驚無險，成功到達祭祀臺。
祭祀臺整體呈稜臺狀，高近百丈，由未知生物的骨骼壘砌。
四周，則是深不見底的祭坑，裡面堆滿慘白的骸骨。
「祭品是滄海萬族生靈麼……」
我低頭凝望，仿佛魂魄都要墜下去。
嗡！
突然，一股恐怖的威壓襲來，如神嶽壓頂！
我驟然抬頭。
隻見祭臺頂端，矗立著一道血淋淋的身影！
鹿角、駝頭、蛇項、蜃腹、魚鱗、鷹爪……這是龍？！
可為什麼，祂的身體各部分……是縫合在一起的！
透明的絲線，像樹根般在皮下穿梭，將各塊肢體連接、拼湊，淌下粘稠的黑血。
我控制著僵硬的四肢，緩緩靠近。
放置『龍』的底座上，寫著血淋淋的四個字：
【天上無龍！】
「這是……」
我聲音發顫，這血蘊含的氣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這是我哥，虹墨的氣息！
我伸手觸摸血跡，已經幹涸，「看來是躍龍門前留下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看見，血跡如活了般蠕動……
眼前的景象，剎那模糊。
我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像個牽線木偶，歪歪扭扭地……走向深淵般的祭坑。
墜入黑暗。
10
不知過了多久，我耳邊傳來低語。
大伯：「晨兒，你黎哥還沒消息嗎？」
「父親，黎哥路上有點事耽誤了，在路上。」這是虹晨的聲音。
真是好兄弟，還在幫我啊。
伯母的聲音：「唉，小黎這孩子……」
「行了，祭祀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先做好準備吧。」
大伯又開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