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他彎腰靠近我耳側,少年特有的灼熱氣息讓我耳尖發燙。
他忍不住氣笑:「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明月?
「我不知道你哪兒來的誤會。但造反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小爺我才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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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照送我回府的時候,是從正門進的。
我頂著鄭嫣然驚駭的目光邁進正廳,明沛從書房趕來,疑惑問道:「陸將軍這是……?」
「我回去思忖了一番,兩家舊緣不好在我這一輩就斷掉。」陸照看了我一眼,倒是裝得深情。
「加上二小姐溫柔和善,心靈手巧……我覺得伯父提到的換人履行婚約一事,也未嘗不可。」
是話裡話外威脅人的溫柔和善,還是動刀子沾滿血的心靈手巧?
我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羞怯的模樣。
明沛大喜,忍不住拍著陸照的肩膀連聲喊賢侄。
婚約定下,剩下的事就與我無關了。
我起身離開正廳的時候,鄭嫣然忍不住開口:「月兒,等等。」
「母親。」我側身回望,眼底平靜無波。
鄭嫣然捏緊手裡的繡扇:「你昨日……同陸將軍在一處?」
我綻出個笑來:「母親說什麼呢?我這還未出閣的姑娘,怎會夜不歸宿?
「昨夜,我一直在自己房裡啊。」
我的笑似乎嚇到了鄭嫣然,她手中的繡扇陡然跌落,一聲悶響讓明沛看過去。
她隻好彎腰撿起繡扇,表情強撐著淡定:「也是。你快回去吧,姨娘應當在小院等你。」
我走出去好一會兒,又轉身笑顏如花地提醒鄭嫣然:「母親,我同陸將軍回來的路上,聽到路旁有那遊方道士卜卦,就順手算了一卦。你猜結果如何?」
不等她回話,我遺憾搖搖頭:「那道士說我六緣淡薄,身遭親人恐有災禍。
「母親可要小心些……」
鄭嫣然微微戰慄,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但我卻覺得暢快輕松極了。
原先怎麼沒人告訴我,做個惡人是這樣舒暢的事。
回到小院的時候,姨娘正拿著鏡子喜滋滋地照頭上的新步搖。
她樂得嘴翹得很高:「小蝶,來看看我新得的這支鳳尾珠心釵如何?」
我悄無聲息靠近,溫聲回答:「好看呢。就是不大配姨娘。」
姨娘嚇了一跳,看到我後又眉眼揉開,笑得模糊而惡心:「哎喲,皎皎,你嚇了阿娘一跳。
「怎麼今日就回來了?鄭五爺跟你一道回來了嗎?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這釵不太配姨娘,姨娘心腸黑,當配墨玉的簪子。雕個什麼好呢……」我繞到身後,取下她的簪子。
「攀不上枝頭的灰雀最好了。」
姨娘的臉色瞬變,她扭過頭瞪著我:「怎麼對阿娘說話呢?若不是阿娘,你能攀上鄭五爺那等人物?」
「若不是阿娘……」我把釵子的尖頭抵在她的脖頸上,感受她瞬間僵硬的身體,微微笑了。
最後我說出口的話輕若雲煙:「鄭五爺興許不會S呢?」
姨娘的身子僵住,她的聲音發抖:「皎皎,你在說什麼啊。」
「阿娘不是聽清了嗎?不知道阿娘的血噴出來,和鄭五爺的有沒有什麼不同?」
我猛然舉起釵子,用力向下一刺,在尖銳觸碰到柔軟肌膚的一剎那,姨娘尖叫一聲昏迷過去。
丟掉手裡淺淺沾血的釵子,我把身上那顆本來打算自己用的藥丸塞進姨娘嘴裡。
最後,我失望地看著那堆軟趴趴的肉,失望道:
「姨娘的膽子,可不如我的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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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喚來小蝶,讓人通知明沛,說姨娘突發傳染病,需隔離醫治。
陸照剛好還沒走,與我一道打配合,沒一個時辰就將姨娘送上去往莊子的馬車。
他壓低了聲對我說:「莊子上我安排了人,你什麼時候想讓她回來,拿我的小令去領人即可。」
我沒說話。
這藥雖不傷及性命,卻也會大病虛弱半年,再之後也要將養許久。
待那時,我興許已經在江南之所,再也不會回來了。
收斂了思緒,我抬眸看向陰沉下來的天色:「今日將軍幫我良多,我就祝將軍在錦州救災順利吧。」
上一世他也是領命去江南錦州救災,隔了一個多月才回京,但此行有驚無險,回來後還得了新的封賞,也不需我多說什麼。
陸照盯著我,我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臉:「將軍盯著我做什麼?」
「皎皎。」他喚我,「既是未婚夫妻了,叫將軍不是生分了?」
我雞皮疙瘩立了起來。
從幼時起,除了姨娘便沒人喚我皎皎,就算姨娘要喊,也是避著人。
陸照這樣喊我,倒是讓我極為不適應。
我含糊反問:「那要如何稱呼?」
「我字彥光,父親為我起的字,意為前路如照,自在坦蕩。你喚我彥光吧。」
他的名字倒是一致,如日光燦爛耀眼。
看我半天喊不出來,他也不為難,反而問我:「你的乳名為何隻聽姨娘喊過?」
「姐姐的乳名是嬌嬌,幼時她聽到父親喊我皎皎,哭著說不願與我同音。後來父親就不許別人喚我皎皎了。」
說起幼時的事,我已經恍惚遙遠得要記不得了。
垂下的手突然被人輕輕觸碰了一下,溫暖、輕柔,一觸即離。
陸照點點我的手背:「無妨,以後我喊你皎皎。
「這般好的名字,正配你。」
天邊積攢了一天的烏雲終於適時地落下雨來,一滴水珠砸在臉頰上,驅散了突如其來的熱意。
我壓住胸腔間陡然漏掉一拍的心跳,平靜地說:「天色不好,將軍早些回吧。」
他揚起眉,翻身上馬,灑脫又傲然。
少年將軍揚鞭笑道:「待我回來,記得喚我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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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記憶裡那樣,陸照在六天後就被陛下差使去了江南。
臨出發前,他又來明府找了我,給我送了個女婢。
「她叫青槐,身手很好。我不在京城的日子,讓她跟著你吧。」
青槐沉默地行禮:「任小姐差遣。」
我有些感動於陸照的細心,便隨手把空闲時縫好的小香包塞給他:「去吧,注意安全。」
陸照走了以後,鄭嫣然似乎又躍躍欲試想要對付我。
但再給我塞親事是不成了,隻能在旁的事情上給我下絆子。
我本不想這麼早費力對付她,卻也被煩得忍不住出手。
青槐從府外回稟:「小姐,已打聽到了,鄭家旁支已找上鄭嫣然,質問鄭五失蹤一事。」
我斂下眼睫,勾唇一笑:「鄭嫣然已經有些自顧不暇了,再往火上澆點油。」
青槐沉思:「澆油……把鄭五兒子S了,屍體丟到鄭嫣然房間可以嗎?」
語氣平淡得好像在問我今天炒菜要不要多放一點蔥。
小蝶正在搖著的螢扇都要掉了,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勸:「這樣會給小姐添麻煩的吧?」
小蝶如上一世的我一般,遇事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歸都會過去的。
可世上的事,不是躲就能躲過去。
怕惹麻煩的是庸人,而庸人,在這亂世裡總是先S的那一個。
我抿了抿唇,忍笑制止:「不必。給鄭家人透點消息,說鄭五家丟的財物出現在鄭嫣然手裡。」
財帛動人心,鄭家人也不會這麼算的了。
鄭嫣然不敢找明沛替她應付這件事,想來最後也隻會去找明朝華,借著喻楚的名頭去壓。
倒是正合我意。
指尖輕輕敲著扇柄,我繼續問:「另一件事呢?」
「已經按照小姐的吩咐買了一批天門冬。」
天門冬,性寒,味甘,微苦,用於治陰虛發熱、咳嗽吐血。
錦州這次的水患隻是開頭,連綿不絕的半月雨之後,會有許多流民湧入京城附近。
然後,京城會掀起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瘟疫,到時即便是最尋常的天門冬價格也會翻一番。
說它小是因為這場持續了一個月的瘟疫,其實並沒因此S多少人。
說它大……陸家支持的七皇子,上一世正是S在這一場瘟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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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照走之前對我說他沒想過做造反這樣費勁的事兒,我並不能確定真假。
但這確實是一種我未曾想到的可能。
我在這幾日仔細思索了很久,又從記憶裡翻出來上一世在東宮聽到的消息。
如果陸照在這時還未想過起事,那七皇子的S,應當是第一件引子。
其實細算來,這位七皇子在民間聲望極好,在東宮時我也常聽喻楚怒罵七皇子。
那如果這次瘟疫,這位七皇子提早警醒,活了下來,喻楚豈不更是焦頭爛額?
我下定決心,讓青槐按照我的意思給陸照傳了消息。
後來幾日,鄭五家的人輪番找鄭嫣然施壓,揚言如果鄭嫣然不把吞吃的財產吐出來,就去衙門告她。
鄭嫣然閉而不見後竟也堵到了明府的後門。
最後鄭嫣然心力交瘁,怕再也掩蓋不住的時候,偷偷差人去尋了明朝華。
第二日青槐就來告訴我,說鄭五的兩個兒子已被下了獄,剩下的一幫人也都被衙門打了板子撵出去了。
我思忖著:「喻楚有沒有插手?」
不過按照我對喻楚的了解,他應當不知道,否則也不會用如此粗糙的手段強行壓下鄭五家的人。
果然,青槐肯定了我猜測:「沒有,是側妃用太子令牌找了京衙的人。」
「正好,你去將鄭五剩下的家人帶去安全的地方。」我眉眼松開,綻出一抹笑,「待合適的時候,還需他們擊鼓鳴冤呢。」
而解決了鄭五家的麻煩後,鄭嫣然的目光自然又落回了我身上。
這一日我剛邁進府門,鄭嫣然身邊的嬤嬤就堵到我身前。
李媽媽吊著一雙眼,上下打量我一番,鼻腔裡滾出一聲嗤笑:「二小姐,跟老奴走一趟吧!」
小蝶謹慎地擋在我身前:「李媽媽有什麼事?」
下一瞬,尖利又得意的聲音響起:「二小姐自己做的事難不成都忘了?快走吧!夫人還在前廳等著呢!」
我按下小蝶的手臂,輕提裙擺向前廳走去。
我早已不是盆中嬌花,縱使風雨驟襲,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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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女!給我跪下!」
我剛進前廳,一盞茶就砸在我腳邊,潑濺出的茶液浸湿了我的裙角。
我面色不變,抬眸問:「父親何故發這麼大火?」
「你母親教你的禮義廉恥都被你學到哪裡去了?!」明沛氣得又要摔茶盞,被鄭嫣然柔柔攔下:
「老爺莫急,阿月一個姑娘家,縱然犯錯,我們做父母的也應當給她改正的機會。」
她眉梢掛著三分得意,像是在勸,又更激火氣:「阿月,快和你父親認個錯!」
我不解問道:「女兒不知錯在何處,難道是前幾日有鄭家親戚上門,我未曾招待好?」
鄭嫣然急忙截斷我的話:「唉……我本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的。
「阿月你既然和陸將軍定了親,就莫要和外面的男子有牽扯。如今那位李公子拿著你的貼身褻衣上了門,這要是讓陸將軍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呀?
「老爺,不如還是早些找陸將軍退了婚,省得到時陸家暴怒,更不好收場。」
明沛沉思起來,鄭嫣然瞟向門外,李媽媽點點頭,頗有一副我若還敢狡辯就帶著證物上來的囂張模樣。
我心底冷笑,果真和明朝華是親母女,都愛用這些鬼蜮伎倆。
總想著靠髒汙名聲來迫人就範。
可我若是不在意這些浮世虛名,不按她的規則來,她又能如何?
我緩緩走到鄭嫣然對面坐下,彈彈身上的灰:「母親都這麼說了,我似乎無法反駁。」
鄭嫣然一喜:「既然這樣……」
「但是父親,您也僅憑外人一面之詞,就要替女兒攬下這罪名?」
明沛怒火未消:「若你自尊自愛,不水性楊花,旁人又何苦來誣你清白?!」
「老爺,不好了!」
管家喘著粗氣跑進來,豆大的汗從額間淌下。
明沛不耐煩地斥責:「大呼小叫的,有事之後再報!」
管家額間的汗流得更歡了:「不行啊老爺……正門外有一男子,拿著一件小衣,找上門衛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