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娘是梳妝娘子,一雙巧手人人贊嘆。


 


恰逢和頌郡主大婚,親點我娘為她梳妝。


 


臨了卻命人拿出一幅美人圖逼問我娘誰更美。


 


郡主和畫中人長得一樣,我娘會錯了意。


 


一句同樣美麗引得郡主大發雷霆。


 


我娘雙手被廢,屍體送回家中時臉上被燙得血肉模糊。


 


安葬完我娘後。


 


我苦練畫中人的一顰一笑,搶走了郡主的心上人。


 


1


 


阿娘的屍體被抬回來時,我爹正在給我和小弟講故事。


 


他說曾經有個馬夫,專給富貴人家的小姐駕車,結果有一日小姐摔下馬車破相了。


 


馬夫本來要S的,幸得小姐開恩隻是被打斷一雙腿。


 


到底是活了下來。


 


「那小姐真善良!」


 


我爹笑而不語,目光落在了我左額的傷疤上,滿是憐惜。


 


「阿婉你——」


 


「不好了不好了,李娘子沒了!」


 


阿爹的聲音戛然而止,愣怔看著眼前這具沒了氣息,又面目全非的屍體。


 


她的臉被蠟油燙得血肉模糊,連雙手的指甲也被拔得鮮血淋漓,滴了一路。


 


可她穿著阿娘的衣服,腰間是我特意給她縫的手帕,荷包裡裝著小弟撿到的琉璃珠子。


 


她就是我阿娘!


 


我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早晨笑著離開,還打趣我睡懶覺的阿娘,此時卻無端端變成了這副模樣。


 


小弟被嚇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屋內隻剩下我哭喊的聲音。


 


送阿娘回來的嬤嬤遲遲沒說話,等我抬頭卻看到她瞬間瞪大了雙眼。


 


她說我娘給和頌郡主梳了個極好的妝面,臨了和頌郡主卻掏出一幅美人圖非要逼問我娘。


 


「是本郡主更美,還是這畫裡的人更美?」


 


我娘會錯了意,看到同郡主長得一樣的畫像便以為是同一個人。


 


她回答得極小心:「郡主國色天香,不管什麼裝扮都是極美麗的。」


 


「哦?你竟然這麼覺得。」郡主明顯不滿意,甚至是惱怒,她忽然笑得殘忍,目光直勾勾落在我阿娘臉上。


 


「虧你還是京中出了名的梳妝娘子,手藝這般拙劣,我看你是誠心想毀掉我的婚事!」


 


和頌郡主蓋棺定論,不容我娘反駁,命所有下人旁觀,親自拔了我娘的十根指甲蓋,又怨她沒有好眼神,用蠟油一滴一滴燙瞎了我娘的眼,連帶著整張臉也變得血肉模糊。


 


讓人不忍。


 


謝嬤嬤就是看不下去,才趁著沒人注意把我娘送了回來。


 


嬤嬤說完便離開了,鄰居也嘆了口氣,勸我們節哀,別想報仇。


 


「皇親貴胄,哪有說理的法子。」


 


我依舊不服,SS盯著阿娘,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阿婉你來。」爹在喊我。


 


阿爹又給我講了那個故事,聽過的沒聽過的他通通講了一遍。


 


「聽清楚了嗎?」


 


我點點頭,雙眼紅得厲害。


 


見狀,阿爹再沒了牽掛,叮囑我要照顧好小弟,便閉上了眼。


 


再沒睜開。


 


2


 


我爹早年在主家做工時傷了腿,之後便癱瘓在床。


 


他心裡憋屈,怕拖累我們,常有尋S的心。


 


可他舍不得阿娘。


 


我聽到最多的就是我爹的「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讓你有個殘缺的丈夫。」


 


他說:「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擔所有。」


 


他說:「對不起,如果我當時再小心一些就不會這樣了。」


 


我娘每次都罵他,說他看不起女人。


 


為了我們,阿娘不管錢多錢少都會接活。


 


有時從主人家回來,阿娘會捎帶著把喜糖和喜餅給我和小弟留著。


 


那些喜糖喜餅甜得人牙疼。


 


可我每次都忍不住吃上一口。


 


因為我也想沾沾喜氣,希望我們永遠幸福快樂,希望小弟健康長大,希望阿爹的腿能好起來,希望阿娘不用那麼辛苦。


 


可吃了那麼多的喜糖喜餅又有什麼用呢?


 


阿爹的腿沒好起來就走了,阿娘隻是說了一句話就被折磨致S,那些喜氣我沒沾到。


 


都是騙人的。


 


……


 


普陀寺後山的景色是京中一絕,我早早就帶著小弟佔了個好地方賞景。


 


上午沒什麼人來,我正等得昏昏欲睡,小弟突然推了推我的肩膀,然後蹿得飛快。


 


我一個激靈,以最快的速度爬到樹枝上。


 


顏卿之來時,看到的就是我雙腿懸空晃蕩,一手託扶樹葉,一手置於膝上,聚精會神地凝視築巢的鳥兒。


 


「你是何人?」


 


他聲音響起時,我頓感慌張,從樹上摔下被他抱在懷裡。


 


我紅著臉看他:「多謝這位郎君。」


 


顏卿之一陣恍惚,他遲遲沒有松開雙手,反而越收越緊,眼神也變得越發幽深。


 


阿爹說得果然沒錯,那貴女雖穩重端莊,卻不失活潑,在普陀寺下相遇是他們愛情的開始,也是我復仇的開始。


 


剛從顏卿之懷裡下來,就見一女子緩緩走來,瞪了我一眼後挽住他的胳膊。


 


「原來中原還有這種好地方,夫君怎麼也不帶我出來呢?」


 


不過她沒等顏卿之回答,就如一陣風跑到我身側,徒手摘下朵徘徊花。


 


徘徊花帶刺,和頌一連摘下三朵,渾然沒注意到顏卿之沉得可以滴墨的臉色。


 


「小娘子這麼喜歡看花,怎麼不將它戴上。」


 


她把玫瑰花別在我頭上,使勁把花刺扎進我的頭皮,隱隱犯痛。可和頌帶來的丫鬟是個力氣大的,緊緊抓住我手,不讓動彈。


 


三朵齊齊插在頭上,並不好看,反而浮誇搞笑。


 


「怎麼樣啊小娘子,現在還覺得這花美嗎?」她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我夫君來時命人封鎖後山,你偷溜進來自薦枕席的招數未免太著急了吧。」


 


「夫君,這女人一看就是不安分的,我把她扔出去可好?」


 


和頌信心滿滿,我咬唇悲憤,忍著痛輕輕把帶血的徘徊花取下,捧在手心。


 


「這位夫人,徘徊花有靈,不是讓你糟踐的。」


 


風吹來,我額上的傷疤若隱若現。


 


顏卿之看呆了。


 


和頌氣急,又想動手卻被顏卿之牢牢抓住,他的眼睛很美,看一個人的時候仿佛誰都是他心中所愛,柔情纏綿。


 


「阿紫別鬧,再鬧我可就生氣了。」


 


他眼中含笑,卻深不見底,偏偏和頌沒看出來,反而指著我聲音尖銳。


 


「你要護著她?!」


 


3


 


和頌不明白,顏卿之要護的不是我,而是他的故人。


 


貴女喜歡徘徊花,他就在普陀寺後山種下這一大片。


 


徘徊花絕豔無雙,氣味香甜,逐漸成為京中一絕,可誰人不知這是顏小侯爺為她所種。


 


隻有和頌,這個域外郡主不知,竟還當著他的面摘花,不是自找S路嗎。


 


我隱下心中竊喜,跪在和頌面前。


 


「夫人見諒,小女隻是和幼弟誤闖此處,無意勾引這位郎君,小女這便離開,還請夫人勿怪。」


 


「幼弟?那怎麼隻有你一個人?」顏卿之居高臨下,言語中盡是試探。


 


我嘆了口氣喊了兩聲才見小弟出現,他眼珠子一轉,紅著眼睛衝我跑來。


 


「阿姐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跪著,是不是你們欺負我阿姐?!」


 


小弟怒目而視,像頭小牛站在我身前。


 


半晌,顏卿之終於擺擺手讓我們離開。


 


遠遠地還能聽到和頌撒嬌的聲音和顏卿之寵溺的嗓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回去後,小弟主動拿來藥膏,聲音明顯嘶啞。


 


「阿姐,我給你上藥。」


 


爹娘在時,他哪有這麼安靜的時候,成天跟個猴子似的到處亂跑,也就在阿爹講故事的時候才坐得住,如今遭逢巨變也就長大了。


 


我卻有些難過。


 


家中阿娘存下來的錢我沒怎麼動,我會刺繡,養傷的時候我繡了不少帕子,正打算帶去鋪子賣。


 


小弟不放心,偏要跟著。


 


可經過芙蓉齋我便挪不動步了,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怎麼又是你?」


 


看到顏卿之的時候,我有些窘迫,下意識就想避開。


 


可他動作極快,三兩步的工夫就蹿到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


 


「郎君可是有事?」


 


「你在這裡做什麼?」顏卿之眯起雙眼。雖是低著頭,可我依舊能感受到他不加掩飾的打量,我頭埋得更深了,抬手拂過額上散落的頭發,引得他呼吸一滯,而後變得急促。


 


我隻當不知,有些為難地絞著袖口:「芙蓉齋的點心好吃,如果我爹娘還在,我定是能吃上的。」


 


抬頭時,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讓郎君見笑了,實在是有些懷念芙蓉齋的滋味,可手頭緊張,這才……」


 


許是今天烏雲有些濃重,顏卿之的眸子也變得暗沉,他格外認真地看我,從手上的小動作,再到我額上的傷疤,然後嘴唇嚅嗫終於問出了那句話。


 


「你最喜歡芙蓉齋的什麼點心?」


 


我愣怔看他,脫口而出:「芙蓉酥。」


 


芙蓉齋以芙蓉酥聞名,且價格實惠,不僅備受京中平頭百姓歡迎,連富貴人家的主子也有不少回頭客。


 


那位貴女便是其中一位,當年她尚在閨閣時,還沒承襲爵位的顏卿之就經常給她送芙蓉酥,婚後更是日日備著,如今貴女已S,和頌郡主卻不喜這口。


 


可每七日買一回芙蓉酥依舊成了顏卿之的習慣。


 


許是我的回答觸動了他,顏卿之的雙眼變得湿漉漉的,更讓人忍不住深陷其中。他激動地抱住我,口中喃喃:「素瑤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我掙扎逃開,順手甩了他一耳光。


 


清醒後,顏卿之不怒反笑,揚起的笑容看得人恍惚,他讓我等他,然後插隊衝進芙蓉齋,把芙蓉酥遞到我手上。


 


4


 


無功不受祿,我並沒有接受他的好意。


 


反而拉著小弟後退兩步,微微屈身。


 


「多謝郎君好意,小女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離開後,小弟往後看了兩回。


 


「阿姐,他還在看你。」


 


我松了口氣,捏了捏小弟的臉蛋,一點沒有從前的手感,瘦了不少。


 


看來今日得買點肉回家去。


 


這天以後,我開始頻繁偶遇顏卿之。


 


有時路過芙蓉齋他會衝我招手,然後樂此不疲地給我芙蓉酥,有時我去河邊洗衣服又會看到顏卿之騎著高頭大馬候在我的必經之路上,有時又趁機和小弟打鬧,哄著讓小弟帶他來家中做客。


 


我避了又避,可他總有方法讓我遇到他。


 


直到這日夜裡闖進一個小偷,我和小弟手無縛雞之力,隻能眼睜睜地看他搜刮,接著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揚著下巴步步緊逼。


 


我捂住小弟的眼睛,抱著視S如歸的念頭拿起床邊的剪刀,就要和他同歸於盡。


 


可還不等小偷近身,顏卿之仿若天神降臨,隻一劍就刺穿了小偷的肩胛骨,然後緩緩朝我走來。


 


他說:「阿婉,別怕。」


 


換作尋常娘子就該感動得撲進他懷裡了。


 


可貴女驕傲矜持,面對救命恩人也絕不會逾矩,最是守禮。


 


我也應當如此。


 


果然,顏卿之暗暗點頭,月光下我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滿意,還有不容人拒絕的欲念。


 


今日這場戲,唱得有價值。


 


借此,我和顏卿之親近許多,也不攔著他到家中做客。


 


他的心意再明顯不過,可我一一回絕,照舊販賣自己繡好的帕子。


 


隻是今日,我換了個鋪子卻和顏卿之不期而遇。


 


「阿婉你何必這麼辛苦,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我還是搖搖頭:「郎君不懂,這自己賺的錢才拿得踏實。」


 


可他並不想懂,視線挪到我手上的一筐手帕時,一意孤行非要買走我所有的帕子。


 


爭執不過,我無奈答應。


 


隻是當天傍晚,和頌就找到了我們家。


 


她發瘋似的砸掉我家的東西,絞碎我所有的帕子,怒氣衝衝朝我走來,揚手就是一耳光。


 


「賤人!我就說你當初跑進後山是要自薦枕席,如今竟真被你得逞,連我夫君的心都被你勾走了,你可真是好本事啊。」


 


她捏住我的下巴,卻並沒有我想象中的擔憂:「不過你以為這樣就能攀上侯府?笑話!聶素瑤S了就算了,你又能拿什麼和我爭?夫君如今最愛的隻有我!也隻能是我!」


 


她手掌向下,掐住我的脖子。


 


逐漸收緊。


 


小弟衝上來想掰開她的手,卻被和頌抬腳踹翻,蜷縮在地。


 


我看得眼淚都出來了,隻能一邊求饒一邊掙扎。


 


我說顏卿之是你的,我不敢妄想,我說我隻想和幼弟平平安安,從不奢望能攀上侯府。


 


她滿意地笑了,松了手,卻沒想輕易繞過我。


 


她手掌一翻,一把尖刀就被她拿在手上,順著我的臉慢慢滑落:「話是這麼說,可我還是不放心,我幹脆把你的臉毀了吧!」


 


和頌說得興奮,下一秒手腕卻被顏卿之打歪。


 


他姍姍來遲,將我護在身後,一手拿著我繡好的帕子。


 


「你又護著她?!」和頌氣紅了眼,「她到底有什麼好的,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護著,我是你的夫人,你該站在我這邊!」


 


顏卿之嘆了口氣,看向和頌的眼神失望多過柔情。


 


「阿紫你這樣,就不像她了,你想做什麼我就讓你做什麼,卻不是讓你能隨便傷人的。素瑤就從來不會這樣,你雖長得像她,可行事上卻天差地別。」


 


比起和頌難以置信的質問喊叫,我就顯得平靜多了。


 


5


 


他讓侍衛把和頌帶回去,還是沒忍心傷她。


 


一地狼藉中,顏卿之垂下眸子,裝得有些可憐。


 


「阿婉你別和她一般計較,她隻是性子過於直率天真,並非真想傷你,改日我讓她給你賠罪可好?」


 


他想握住我的手,卻被我躲過。


 


「郎君,小女自知身份普通,侯爺和郡主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身份,我隻想和幼弟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並無其他心思,郎君別再來了。」


 


一時無言。


 


良久,顏卿之才咬牙切齒:「你真要這麼狠心?」


 


我點點頭,輕聲回他:「嗯。」


 


這之後,顏卿之沒再湊上來,我和小弟的生活也似乎重歸平靜。


 


我帶他去醫館看了大夫,幸虧那日他穿了厚重的棉衣,並沒傷到要害。


 


我長舒一口氣。


 


小弟頓時嬉皮笑臉,仰頭求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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