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是一個罪奴,可我吃飯很香。
偷吃的時候,太子看著我的吃相,忍不住也跟著吃了一大碗。
皇後娘娘大喜過望,命我做他的試吃婢。
後來小貓進食一樣的長寧公主,進宮伴讀的侯府小少爺。
他們一個一個都被送了過來。
我一下,有了好多好多朋友。
1
七歲那年,阿爹犯了事,他跑了,卻留下娘和我們三個孩子,犯的事太大,我們全被充進內廷為了奴。
一夕之間,阿姐的書,我的肉圓,和小弟的木馬,全都不見了。
罪奴的日子很苦,在奴才裡也是最低等,幹最累的活,吃最晚的飯,經常等到我們,已經隻剩三兩口別人不吃的殘羹冷炙。
阿姐大了,沒有書看可以理智地忍住,小弟還小,念叨幾遍想騎木馬就累睡了,隻有我,不大不小又不懂事的年紀,想吃肉圓想得縮在大通鋪上哭。
哭到最後,趁著月色,我溜了出去,仗著身板小,邊躲侍衛邊胡亂地闖,還真找到了一個小廚房。
我開心地從窗戶爬進去,噗通一聲落地,就看見一個跟我一般大的小男孩,沉著小臉,拿手指著我,開口想喊什麼。
他瘦筋筋的,我便以為也是跟我一樣餓得受不了來偷吃的,一把上前捂住他的嘴,小聲道:「別嚷嚷,給人聽見就吃不成了。」
說完,沒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啊,這個廚房好香。
左邊燉著嫩嘟嘟的獅子頭,右邊燒著甜絲絲的紅燒肉,中間的圓洞上,還煨著咕嘟咕嘟的雞湯。
拿起碗和勺,我一口就是半個獅子頭,吃爽了,再裝滿滿冒尖的白米飯,澆上肉汁,就著入口即化的五花肉,大口大口地劃拉。
「這個飯,有這麼香嗎?」
吃得正開心,那個小男孩的頭突然伸過來,我嚇得一打嗝,才發現他兩手還是空空的。
往嘴裡塞進一大塊肉,邊嚼,我邊騰出手,也盛了一大碗飯蓋上肉和湯汁,放到他手上,招呼道:「你趕緊吃啊,過了今天可能明天就吃不到了。」
說著,捧起自己的碗,我又埋頭吃了起來,等吃完再抬頭,發現他吃得可真是斯文講究,也真是慢,剛吃了半碗。
就這麼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把整碗都吃掉。
吃飽了,我開始好奇,看著他問道:「我叫秦英,你呢,你叫什麼?」
他頓了一下,慢條斯理道:「蕭謹安,我叫蕭謹安。」
他一連將名字說了兩次,聽著就像沒什麼朋友,所以不常介紹自己,樣子又瘦瘦小小,一時心軟,我拉著他的手道:「蕭謹安,我記住你的名字了,我們做朋友吧。」
他的臉紅了一瞬,把手抽出來道:「先生說友貴相知,我的身份,不該交朋友,因為我不能被人知之甚深,但你既這麼說了,我們可以先認識一下。」
文绉绉的一大段,我又不是愛讀書的阿姐,聽不懂。
我隻知道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就是願意的,好朋友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給他的碗裡也舀入一碗雞湯後,我商量道:「明日再來,你在外面把風,我進來拿吃食,可好?」
2
陶姑姑就是這時候帶著人進來的,她的發式跟內廷兇巴巴的管事嬤嬤們一模一樣,我以為是來抓我們偷吃的,仰頭把湯全倒進嘴裡,還催促著蕭謹安說:「快喝快喝,就算要挨打,也要吃飽了再挨。」
蕭謹安聞言,跟著我一起,也把雞湯喝了個幹幹淨淨,陶姑姑立在原地,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上前拿過蕭謹安的碗,不可思議地問道:「這是殿下的碗?您將這一碗都吃幹淨了?」
蕭謹安看了我一眼,點頭道:「嗯,看她吃飯喜慶,不知不覺也就跟著吃完了。」
就這一句話,第二日,有皇後娘娘宮裡的人來傳口諭,說太子殿裡缺個試吃的小宮女,要調我過去。
我這才知道,原來蕭謹安就是嬤嬤們嘴裡那個很貴很貴,宮裡排第三的太子殿下。
那天他剛學了《憫農》,羞愧自己整日胃口不好浪費糧食,才遣走廚房的人一個人在裡面思過,也讓我鑽到空子溜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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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行李的時候,娘和阿姐滿臉的愁容,娘紅著眼囑咐我,要多學別人守規矩,阿姐更直接,著急道:「做罪奴辛苦,可好歹我還能看著你,去了內宮,就你這個莽撞的性子,如何是好?」
我笑得見牙不見縫道:「可是那裡有肉吃,阿姐,我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氣得她一指敲在我腦門上:「小憨貨,記吃不記打。」
可她嘴裡再罵,還是擔心得一晚沒睡,喋喋不休教我那些她書裡看來的道理。
我沒告訴她們,我才不傻,我心裡有一個偉大的計劃,我要做東宮最出息的宮女,然後把她們都救出去。
但我沒想到,蕭謹安是個有怪癖的人。
吃飯的時候,他隻留我一個人伺候,聽我嘰嘰喳喳地說話,隻要我多看哪個菜兩眼,他就全留給我,還讓我不要叫太子殿下,要跟那天一樣,叫他蕭謹安。
可隻要我們周圍站了人,他就好像不認識我,他高高地坐在上面,我矮矮地跪在旁邊,連話都說不上一句。
我很著急,走之前我問阿姐了,什麼叫有出息的宮女,她說就是大家都知道跟主子關系好的,所以人人都會讓著這種人,叫我離這種人遠一點,免得被欺負。
她還給我舉了個例子,從前我跟在衛起身後,大家怕這個侯府的小霸王,順帶著也就不敢惹我,這種事在書上有個詞兒,叫狐假虎威。
想起跟在衛起身後收過的各種美味糕點,我一下就懂了,可蕭謹安的怪癖,讓我完全當不成那隻狐狸。
好在他對著我吃飯是真的吃得很香,每天空掉的碗,讓陶姑姑喜笑顏開,不過一個月,又給我塞了兩個寶貝金疙瘩。
她說長寧公主最近食欲不振,安遠侯家的小公子要進宮伴讀,以後都一並過來吃飯。
衛起興奮地推門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嗦面,他高聲道:「小英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旁邊還站了個粉雕玉琢,比我還小一點的小姑娘,歪歪頭道:「你就是衛哥哥進宮伴讀想找的那個小英子?告訴你,衛哥哥跟我才是天下第一好,哼,你隻能排第二。」
可剛說完,她就對著我的面咽了口口水,然後不爭氣地掉頭對嬤嬤道:「那個面好像挺好吃的,給我也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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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威嚴,第一次沒豎起來,就再也豎不起來了。
長寧公主是個很可愛的小娘子,她兇巴巴地威脅我不準靠衛起太近,可一轉頭,看見我因為罪奴身份隻能住最差的屋子,還要被同屋的小宮女們欺負。
她大手一揮,就讓陶姑姑把我調到隻有一等宮女能住、香香的、跟我在家時一樣的屋子。
至於欺負我的小宮女,公主把眼睛瞪得溜圓,惡狠狠地看著她們說:「這個人,以後我罩的,想S你就欺負啊。」
那腔調,一看就是跟衛起學的。
可她是皇上皇後最寵的女兒,她在前面為我出頭,我真的當上了那隻狐狸,內廷給娘和阿姐小弟的活計輕了,她們的碗裡偶爾會有肉,我還把那些逢年過節的賞賜全都一點一點搬給她們,家裡的日子總算好過了一點。
這麼善解人意的小公主,誰能不喜歡呢?反正我喜歡極了,喜歡到看見衛起我掉頭就走,喜歡到我都忘了蕭謹安才是我要伺候的主子。
長寧生辰那天,我用攢了很久的彩繩,打了一條絡子做禮物,其實手藝不好,歪歪扭扭的,但衛起還是嘟囔道:「小英子,爺從前給你塞過多少好吃的,上個月我過生辰,你怎麼不送?」
我一吐舌頭裝聽不懂,扭臉,卻看見蕭謹安的眼裡也全是羨慕。
可衛起想拉他幫腔說:「殿下,過兩日也是你的生辰,你說,小英子是不是做事不地道?」
他卻面無表情道:「她們小女兒家的交道,大丈夫,本就不該參與。」
我看著他好不容易長得跟我一樣高的身量,嗯,真是好大的丈夫呢。
長寧高興地收了,把它戴在腰間,甩得一晃一晃的,充滿了顯擺的意味,到了晚食,卻悄悄把我拉到一邊說:「小英子,你能不能給太子哥哥也打一個,他看著好可憐哦。」
見我不解地看著她,她咬咬嘴唇,閉上眼喊道:「其實給你換房間,幫你教訓那些壞人,都是太子哥哥叫我做的,他說我做了,他就把衛哥哥召進宮做伴讀。」
開了頭,後面的話她像倒豆子一樣噼裡啪啦全倒了出來。
原來長寧根本不需要我,她胃口一向很好,是蕭謹安讓她那幾日學皇後殿裡的貓,小口小口地吃飯,娘娘一著急,就把她也送來我這裡,那天的面條她吃那麼香,是真餓著了。
我問她:「可他為什麼一定要把你送過來呢?」
長寧的眼睛紅了紅:「小英子,我哥哥很慘的,他不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人就更不行了,去年,他因為養的貓生病,不過上課遲了一會兒,父皇就把那隻貓送得遠遠的,送給了邊疆的衛伯伯。
父皇說這是做皇帝的修行,在意的東西越少,對他往後越好,我聽不懂,但母後也同意,那應當就是對的吧。
所以他不能在人前對你好,他又著急你被欺負,才讓我幫你,我是個公主啊,父皇說了,我這輩子隻要快快樂樂的,他什麼都會滿足我,在宮裡,我可是很大的。」
說著說著,她又得意了起來,翹起尾巴道:「反正你送太子哥哥一個嘛,但是衛哥哥,你不準送,送了我跟你絕交。」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摸了摸懷裡那個絡子,我本來就給蕭謹安打了的,我沒有忘記,是他把我帶出了內廷,是我想交朋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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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那天,蕭謹安是要參加完宴席的,我在東宮等啊等,等到他回來,便跟小廚房撒謊說他傳了面做宵夜,那時我剛磨通掌勺的公公教我手藝,親手給他做了一碗長壽面。
他不習慣人近身伺候,小書房裡沒有人,我把面放下,笑著說道:「蕭謹安,今日是你生辰,祝你心想事成啊。」
小孩子的直覺都很準,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喜歡我叫他的名字。
他果然驚喜地抬頭看我,眼睛裡高興得像有螢火蟲在裡面,一閃一閃地對我說:「阿英,以後沒人的時候,你一直就這麼叫我好不好?」
我把絡子遞給他,點頭應道:「好,就跟這個絡子一樣,是我送你的禮物。」
我們都是重諾的人,那條絡子他貼身掛在脖子裡很久很久,那碗面我給他做了九年,那聲蕭謹安,於無人處,我也喊了九年。
可十七歲,他要選太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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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是衛起考秀才放榜的日子,他上頭有個哥哥,爵位輪不著他,就得科舉或者入伍找自己的出路,戰場兇險,他娘自是希望他走文官路,哪怕出息小一點,也不要緊。
可惜衛起這個混不吝,十四歲過了童生試,讓他娘高興了下,接下來的秀才卻是三年不中,這第四年,還是沒有中。
長寧打著扇子給他扇風安慰道:「沒關系,沒關系,我們今年左腳先邁進考場不吉利,你這麼聰明,明年右腳先邁一定能考中。」
嘶,為了她的衛哥哥,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蕭謹安認真地問他:「大好男兒總要擇個前程,文試你敷衍,這是想試試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