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衛起看著長寧嘻嘻笑道:「大昭的驸馬隻能當個闲散官,我要那麼好的前程做什麼?」


 


一句話,紅了他跟長寧兩個人的臉。


 


這些年追追打打,他們到底彼此都看對了眼,前兩年他就開始改口叫我英妹妹,說我在他心裡,一直都是父親曾囑託過,要照顧好的小妹妹。


 


那時我才知,他從小照顧我,是老侯爺因著我父親久在沙場回不了家特意囑咐的,盡管後來父親犯了事,從小的兄妹之情卻不能說丟就丟。


 


我正預備喊聲嫂子打趣長寧兩句,皇後殿裡的姑姑擎著笑臉進來道:「太子殿下,皇後娘娘有事宣您過去,煩請您走一趟。」


 


她剛進殿,我便退到了他們身後,這些年在人前,太子早過了需要我陪吃的年紀,我隻是個受公主喜愛才能留在東宮的小宮女,從不敢顯露出與他們真實的親昵。


 


長寧見她笑得燦爛,忍不住問道:「這是得了多珍貴的寶貝要賜給太子哥哥,你怎得笑成這樣?」


 


那位姑姑接口回道:「可不是寶貝嘛,喬國公府上的大小姐,京城裡數得著的美人兒,主子想叫殿下過去看一眼。」


 


「我也是美人啊,這有什麼稀罕的。」


 


長寧下意識地反駁,話出口,才意識到不對勁,驚詫道:「母後這是要給哥哥選太子妃?」 


 


一瞬間,她忍不住看向我,又艱難地把頭掉過去,假裝撒潑道:「不行,那家小姐跟我不對付,太子哥哥,你不許去。」


 


可這話雖是從皇後娘娘宮裡傳來的,選太子妃的大事,肯定更多是陛下的意思,蕭謹安隻把頭低了片刻,就含笑對長寧道:「你又調皮,母後的話都不聽了?我去看一看,你們接著吃。」


 


他走了,長寧拉著我說:「小英子,我們也去,我帶著你偷偷瞧,總要看一看,才知道來日要面對的是個什麼精怪。」


 


我把手中的帕子絞了又絞,可腳步,還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少女懷春總是這樣,知道是妄想,卻也管不住心去想。


 


7


 


喬小姐很漂亮,如明珠一樣的漂亮,站在那裡,就像是同皇後娘娘一樣華貴的人,蕭謹安不時點頭與她交談著什麼,看著可真是一對璧人。


 


長寧心疼地蒙住我的眼睛,她讓我來看,真到臨頭,又怕我看。


 


我拉下她的手,無聲地笑了笑,宮女做了十年,孩童也會長大,我早懂了罪奴是什麼,太子又是什麼,我隻是想看一看,以後站在他身旁的人,會是個什麼樣。


 


現下看到了,是個很好的人,那便夠了。


 


長夜漫漫,我對著月亮收拾不該有的心緒,不該出現的人,卻毫無徵兆地出現了。


 


蕭謹安跳窗進我房間,笑著道:「阿英,你說這像不像我們初見那天,你也是這樣跳下來,一把就捂住了我的嘴。」


 


我慌張地往外瞧了瞧,關了所有的窗,才不安地生氣道:「大半夜做跳窗賊,萬一被人發現,我怎麼說得清?」


 


他欠揍道:「反正早晚都要說不清,你就當提前適應適應吧。」


 


「又胡說,你是太子自然不怕,我還有家人,你少來禍害我。」


 


見我急得快掉眼淚,他才緊走兩步上前牽住我的手:「快別哭了,你還當我是七歲的小兒嗎?經營十年,東宮我早就箍緊了,都是我的人,沒人敢瞎聽瞎看的。」


 


「我這不是著急嗎?我去相看別人,回來了你不打我也不罵我,再不捅破窗戶紙,我怕你就跑了。」


 


他抬起我的臉,堅定道:「阿英,你知道的吧,我心悅你,我身邊的位置隻想給你,你願意信我一回嗎?我保證,一定會護好你和家人。」


 


我想說我不知道,我想說我不喜歡他,可話到臨頭隻剩了一句:「好,蕭謹安,我信你。」


 


愛是會從眼睛裡跑出來的東西,他又不是傻子,我說不愛,他就能信了嗎?


 


十幾歲的少年人就像天真的飛蛾,即便怕火,也還是想試試撲一次。


 


8


 


蕭謹安開始變得很忙,忙著讓他父皇看見他的能力。


 


陛下早年受過傷,身體一直不是很好,蕭謹安往皇後娘娘宮裡去了一趟,隔天,朝廷就下了讓他輔政的旨意。 


 


他說古往今來,隻要帝王夠有魄力或者夠荒唐,舞姬出身的奴女,罪臣家的女兒,甚至是自己父皇的妃子,全都可以登上後位。


 


他不會做荒唐的帝王,那麼他就要讓陛下和朝臣看見他的能力,他們就不會再揪著他的後宮不放。


 


我安靜地等著他,他熬夜時為他做一碗羹湯,他受氣時陪他一起蛐蛐那些聽不懂人話的大臣,他累了,我就讓他枕在腿上,好好地睡一覺。


 


等啊等,先等來了那位聰明的喬小姐。


 


陶姑姑喚我去給皇後送東西,到了殿裡,在的卻是喬小姐,她看著我,像談生意一樣商量道:「秦姑娘,我這人不愛廢話,一句話,你說服殿下娶我為妻,來日,我定支持他立你為貴妃,一輩子不妒不忌你,如何?」


 


以我的身份,是很劃算的買賣,可我卻隻是問她:「您怎麼知道是我的?」


 


我自問,從未在人前放肆,若她看懂了,那其他人呢?


 


她看穿了我的顧慮,挺直脊背道:「或許你不知,我生來不願屈居別人之下,因此學了很多本事,長寧公主對我不友善得太突然,順著推衍一番,我便找到了你。


 


我無意為難你,可這世間給女子的路太少了,隻有登上那高位,我讀過的書,學過的本事,才有一絲展現的機會,你圖人,我圖權,我們都不會吃虧。」


 


我敬佩地看著她,卻依舊搖搖頭:「我不拿跟他的感情做交易。」


 


她著急道:「你們這是痴心妄想。」


 


我笑了笑:「我說了信他,便會信他,若下場不好,我就認,絕不會自作聰明地背著他跟別人達成協議。」


 


她望著我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歉疚道:「對不起,我本來不想用這最後一招,是你逼得我沒法子了,秦姑娘,是不是從來沒人告訴你,你父親犯的到底是什麼罪過?」


 


9


 


父親這個詞,對我而言太過遙遠。


 


其實我沒見過他幾次。


 


帶兵打仗的人,回家很難,他回來一次,娘就懷孕一次,阿姐比我大三歲,我比小弟大五歲。


 


所以我對他的印象很模糊,隻記得他是個臉兇卻愛笑的大個子,阿姐教訓我女孩子不該爬樹的時候,他會把我抱起說:「我們武將家的閨女,爬樹怎麼了?以後爹教你,就是城牆也爬得。」


 


可看阿姐聽完紅了眼,他又慌慌張張地哄道:「我們盈兒愛讀書也很好,以後做個女先生,是家裡最有學問的。」


 


後來想一想,那年我能爬進小廚房,還多虧了這些爬樹的功夫。


 


我們的名字也很有講究,阿姐叫秦盈,我叫秦英,小弟叫秦勝,要麼「贏」,要麼勝,全都帶著他想打勝仗的期盼。


 


想救家人的那些年,我曾問過蕭謹安,我爹到底犯了什麼錯,這麼想戰勝外敵的人,也許中間有誤會呢?


 


蕭謹安告訴我,我爹指揮不利,輸了一場大仗,導致北關到如今防守都很艱難,他怕獲罪,所以潛逃了。


 


我不S心,又去問娘和阿姐,得到的也是一樣的答案,從此歇了翻案的心思。


 


戰場上輸贏無定數,隻要不是故意,輸了連累家裡我未必會怪他,可他逃跑,在我心裡他成了懦夫,我本以為這是他最大的錯了。


 


可現在,眼前這個人的嘴巴一張一合地在說:「你父親當年將邊防圖和作戰計劃全都獻給了北戎,才導致邊關大敗,S傷無數,若不是你故去的外祖父救過陛下,又有衛侯爺求情,你們連性命都留不下來。一個叛國賊的女兒做皇後,你確定殿下還登得上皇位嗎?」


 


10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裡的,叛國賊這三個字充血一般湧入腦中,將我所有的力氣和理智都抽得幹幹淨淨,再回神,我已經站在內廷裡。


 


是了,我是想來問一問娘和阿姐,我的父親,真的那麼不堪嗎?


 


可不等我問,屋裡的對話就告訴了我一切。


 


阿姐把我送來的東西全都收拾得好好的,隻留下一點給小弟,她跟娘說:「這一批我也找到門路送去善堂了,都是北關那裡的孤兒,總能贖一點罪過。」


 


娘抱著她,聲音裡滿是心疼:「是我嫁錯人連累了你們,好阿盈,有什麼罪過娘來贖,你不要這麼苦著自己,你跟弟弟妹妹一樣,當時都隻是孩子啊。」


 


「不,我沒有臉用這些東西,這些苦是我該受的,誰讓我用了那個人送回來的髒錢十年,可是娘,我們好好瞞著小妹和小弟吧,我舍不得他們心裡跟我一樣苦。」


 


原來這些年,她們是故意瞞著我,卻一點不屬於罪奴的東西都不願意用,默默地把它們捐了出去。


 


推開門,我蹲在地上委屈地哭了,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這麼壞的人為什麼會是我爹,我都已經接受他是個懦夫了,可他比懦夫還不堪,他竟是個出賣同袍的最惡毒之人。


 


若早知道他是這樣,我一點夢都不會做,不止蕭謹安,就連長寧和衛起我都會離得遠遠的,那些無辜的亡靈在上,做罪奴,已經很便宜我了。


 


阿姐慌張地來拉我起身,拉著拉著,陪我蹲下哭道:「阿英,爹我們選不了,但我們可以不做他那樣的人,多行善事,我們總有自己的路能走。」


 


11


 


阿姐說的對,所以第一件善事,我就要放蕭謹安走。


 


我去找了皇後娘娘,坦白我跟蕭謹安的事情,求她讓我回內廷,內廷是後宮,隻要他還顧慮我的安全,就不敢輕易來找我。


 


娘娘靜靜地聽完,問我若徐徐圖之,給蕭謹安做妃子願不願意,她真是個好娘親,但我不願意,我了解他,隻要我這裡還有一絲機會,他絕不會讓我隻做妃嫔。


 


我趁蕭謹安不在時離開,離開前,我隻見了長寧,託她轉達蕭謹安,我娘已經把爹的事全部告訴我,我不妄想同他的以後了,他若真的顧念我,就好好另尋良人過這一生。


 


我沒把喬小姐說出來,該感激人家的事,無謂連累別人的前程。


 


長寧急得直哭,問我到底是什麼事,我家犯事年代久遠,蕭謹安又刻意隱瞞,她跟我一樣不清楚內情,可我說不出口,隻抱抱她說:「嫂子,你跟衛起以後的婚禮我去不了了,這一聲嫂子,我提前叫你。」


 


可到最後,連這一聲嫂子都成了奢望。


 


那是我回內廷的第三個月,一心沉浸在髒活累活裡,反而更讓人平靜,周遭的人不知道我為什麼又從東宮被貶回來,不敢招惹我,也不敢找我攀談。


 


那一天,卻有個宮女衝進來,狠狠衝我扔了幾塊石頭道:「為什麼S的是我弟弟和衛小將軍那種好人,你們這些賣國賊的親眷卻還好好活在這裡?」


 


她弟弟S了,S在跟北戎的戰爭裡,她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我爹的事,一時氣憤想來報復,她出不了宮也去不了戰場,總要做點什麼來釋放心裡的悲傷。


 


我卻渾身的血都涼下來,整個大昭,能稱衛小將軍的,隻有那個讓衛起崇拜到骨子裡的哥哥。


 


我跌跌撞撞地想去長寧宮裡確認,才出門,就看見衛起一身缟素,雙眼通紅地望著我說:「小英子,我沒有哥哥了。」


 


他又像童年那樣稱呼我,可我們再回不去童年。


 


我苦澀地問他:「你恨我嗎?」


 


他垂下頭不答我,隻喃喃道:「大嫂撞了棺,她連兒子都不要就隨大哥去了,小英子,人生為什麼這麼苦?我該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


 


一瞬間,我懂了他在問什麼,也懂了為什麼他不去找長寧而來我這裡。


 


抹幹淚,我慢慢說道:「衛起,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些責任,我們逃避不了。」


 


做人真是神奇,這麼老氣橫秋的話,活著活著,我竟也會說了。


 


12


同類推薦